她就这样怒坐着,他就在门栏外站着,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,宁秀娟忍不住了: “你进来呀!” 夏坤进来了,手里拎笆篓。他红着脸走到对面的床边,看自己穿解放鞋的脚,额上脸上的汗水淌落脚上、地上,惊疑未定。 “坐呀,你呆哪!”她喊,“也不打个招呼。” 夏坤才坐下,心里如五羊踢蹬,他看见了她那裸露的胸脯。那个年代,在军队院校里,一个雄赳赳气壮壮的年轻男学员猛然看见这幅图景——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图景,其摄留在眼里、心底的灼人的快感和震人的惊恐的狂涛是何等地击人心弦!他沉浸在那妙不可言的图景里,又惶恐悸怕,为自己的冒失闯来,触犯了一个姑娘的尊严而不安,他等待着火山爆发。 火山没有爆发,有的是酷暑中沁人的清凉。“夏坤,你回来了,累不?” 好温柔的问话,他松了口气。 “不累。”他说。 “抓了一笆篓鳝鱼?” “嗯。” “哇,太好了,好好打顿牙祭了!”宁秀娟说着,打开了笆篓盖,“哈,还是活的!” 夏坤的心平静下来:“家伙邱启发抓鳝鱼得行,他双脚在田里踩,眼睛比猫尖,看见一个小洞,就伸根手指进去,一捅,‘嗤’,一根鳝鱼就从出口蹿出来。他闪电般伸手,食指中指无名指一夹,就逮到了。” “你呢,你一定比他行。” “不行,差远了。别看邱启发学习成绩全班最差,逮鳝鱼他可是顶尖高手。我去捅那洞,总是没有鳝鱼出来。” “怎么搞的?” “邱启发说,不能乱捅。这鳝鱼洞是滑腻的,要顺着滑腻感往里捅。可我一直感觉不到那滑腻味儿。就是胡乱捅出来了,也逮不着,那鳝鱼一飙,就从你眼皮底下溜走了。” “你这人,真笨!呃,邱启发呢?回来没有?” “没有,去他老婆那里去了。” 宁秀娟白他一眼:“说得真难听,老婆,不会说爱人!” 夏坤笑:“我就自己回来了。” “你回来干啥?” “给你送活鳝鱼来。” 宁秀娟又白他一眼:“就不会说别的。” “说啥?” “说……说回你喜欢的人这里来。”宁秀娟这一说,好看的脸唰地透红。 夏坤就捧她那脸蛋要亲,被她抚开:“看你那双沾泥的手,好脏!” 那天晚上,他俩去炊事班,用半篓鳝鱼买通了白胖的炊事班长,为他俩做了一大碗麻辣鳝鱼,两人回宁秀娟寝室海吃一顿,二人对饮,都喝了个半醉。他俩看星星对月亮,敲定了终身。夏坤对宁秀娟说,祝她今夜双喜,一喜他俩订了终身大事,二喜她过生日。宁秀娟就说,今后,你过生日,凡满五为你一小庆,凡满十为你一大庆…… 多少岁月流逝,宁秀娟还惦记着她的承诺,夏坤不由想起了宁秀娟的种种好处。又想,人的生日,真有意思了。母亲山呼海啸般把一个肉团儿抛到这个世上来,那一日,便是这肉团儿的诞生之日,以后,年年就过生日。人也就一年比一年晓人情明世事,一年年大起来成熟起来老起来。尤其自己的生日竟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两个女人有关。那次,算是早恋吧,在那山上站岗,史莹琪为自己过生日;定亲之日吧,宁秀娟又为自己过生日许下了小庆、大庆的美愿。想着,就心生悲凉,今天这个小庆呢,就只有女儿和自己过。满脑子的往事今情在胸间潮涌,就想立即去邮局挂越洋电话,找大洋那边的宁秀娟说一声:谢谢你了,秀娟!还找史莹琪说一声: 你好吧,莹琪!还有章晓春……就埋怨起自己没有到电信局去办一个国际电话卡,此时不就可以马上通电话了么。 “爸爸,”女儿夏欣从他手中取下生日贺卡,放到书桌上,“爸,你在想妈妈?” 夏坤朝女儿笑笑:“女儿,我们开始吹烛火吧。” “不是我们开始吹,是你自己吹。”女儿纠正说,打开了收录机。 收录机里唱起了“祝你生日快乐”的歌。夏坤和女儿都跟着唱。夏坤就又想到了史莹琪的那个生日之夜。嗨,当代的交通真是快捷,不久前,才在大洋那边为自己爱过的人过生日,此时里又在大洋这边为自己过生日了。 “爸,吹呀,要一口气吹灭!”女儿喊。 夏坤点头,鼓了满嘴气。 电话铃声响了,女儿去里屋接电话。 “爸,快来,你的电话!”女儿在里屋喊。 夏坤没有吹烛火,进里屋接电话。女儿出屋去,说去照看火烛。 “喂,是我……啊,莹琪,你好……好,好……是的,一路平安……嗯,谢谢你了,谢谢……是的,我正在过生日……盛大,盛大,我和我的女儿两人。女儿为我订做了大蛋糕,插了45支小红烛……嗯,正要吹呢……好,好,一口气吹灭……莹琪,是的,我想你,真的,想你……你的信我看了,在太平洋上空看的……我理解,理解,我一到医院就给你回了信,过些天你就会收到了……嗯,写得有些乱,很长,我还给你寄了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和一部中篇小说集来,还寄了我的业务专著……嗯,你抽空看吧,请提意见,你可以在那书上改……是的,你改,把改了的那页复印了寄给我……真的……啊,我还给那个和我同住一幢宿舍的赵旭寄了我的小说去,碰见,叫她也提提意见……” 史m.xtJiDIAn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