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神情是痛苦的。 更令人难受的是,他死后,面目不再保有三十余岁的年轻模样,他彻彻底底成了个棘皮老僧,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,他的脸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只金色的小虫蚕食侵吞。 “这个虫子……” “是义虫。”楚晚宁终于开口,嗓音却沙哑得可怕,“厌弃自己样貌的人,有的就会与这种虫子定下血契。义虫可改宿主容颜,作为回报,到宿主离世那一天,义虫就会吞噬宿主全身。” 听他竭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,缓缓说着,墨燃不由地将他拥得更紧。怀里的人许是在这里已经跪了很久很久了,手脚都是冰凉的。 从前世到今生,一直都是楚晚宁在做他的灯塔,他的火焰,在驱散他的黑夜给他力所能及的暖意。 但墨燃此刻拥着他,只觉得怀里的人是冰做的。 真冷。 他锥心的疼。 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。” “他早就让我来龙血山了。”楚晚宁显得疲惫至极,好像有人抽空了他全部的温热血液,往里面灌注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煎熬。 “他知道我不愿当面与他说话,不愿听他任何解释,所以曾给我留过一封书信,信中极尽恳切言辞,但我还是刚愎自用,我不肯信他……我猜忌他。” 墨燃摸着他的脸颊,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晚宁。 加上前世都没有。 这不禁令他心下惶然,他问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可楚晚宁只是空荡荡地答:“是我猜忌他……” 这个一直冷静,一直理智的人,终于支离破碎了。 他犹如一张角弓,弦绷到极致蓦地断裂。他在墨燃怀里发抖,不住地发抖,那么绝望,那么可怜。 楚晚宁佝偻着蜷缩着,绷了半辈子的人一旦崩溃,那种蓄积依旧的悲恸就足以决堤:“我早该来这里的……如果听了他的话,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,南宫不会死,师昧不会盲,原本都是来得及的……都是来得及的。” “师尊。” “如果我听了那封信里的话,就不会这样……” 墨燃花了很长时间,才略微将他安抚,良久之后,楚晚宁终于不再哭了,可是他的眼神是失焦的,墨燃捏着他的指尖,却发现怎么也焐不热,正如那细微的颤抖,怎么也停不下来。 “我为什么不愿再信他一次……” 墨燃默默地听着。其实这一路过来,因为踏仙帝君的原因,墨燃其实预想了无数种和楚晚宁再次见面的场景,想了很多的解释与央求。 可他发现都用不上了。 他没有料到再见到他,会是这般局面。 “他……还留下了一个回忆卷轴……”最后,楚晚宁终于慢慢静了下来,墨燃摸着他的脸颊,他的脸颊是冰凉的,“……他走之前,一直希望你能来,亲手给你。” 听到与自己有关,墨燃的指尖一僵。 回忆卷轴? 那里会写着什么?怀罪大师又都知道些什么? 墨燃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冷了,寒毛倒竖,他冷得彻骨。 楚晚宁沙哑道:“但是他等不到了,他的寿数尽了。”他说完,似乎被触及了某个极其疼痛的疮疤,眉心蹙着,不再多言。 他大抵是怕再多说一句,就又会崩溃。 楚晚宁以胳膊遮着眼睑,他平复着自己,慢慢收拾着自己一地狼藉的镇定、平和、清冷、可靠。他把这些碎片拾掇回来,缓慢地穿戴于自己身上。 他终究不习惯做一个弱者。 最后,楚晚宁抬起湿润的凤目,把那个卷轴从怀中取出,递给了墨燃。 “这里面有他知道的所有秘密。” 墨燃的嗓音有微不可查的轻颤:“……他给你也看过了吗?” “看过了。” 墨燃心下栗然。 他望着楚晚宁的眼睛,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极其可怕的念头。 他觉得,楚晚宁似乎已经什么都清楚了。 接过青玉为轴的画卷。 他却忽然那么不安,于是蓦地握住楚晚宁的手指,摩挲着。 “晚宁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如果在蛟山,那个人……跟你说的都是真的,你会恨我吗?” 楚晚宁脸色原本就很苍白,这时候更是血色全无,连嘴唇都微微泛着青。 “你会恨我吗?” 墨燃握着他的手,力气是那么大,固执,甚至是野蛮的。可与那力道截然不同的,是他柔软睫毛之下的苦苦哀求。 “会吗?” 楚晚宁摇了摇头,没有回答,他闭上了眼眸,“……看卷轴吧。”m.xtjidian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