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婉然临窗而坐,受绣架旁烛光照耀,身影投映在窗纸上,赵玦从游廊走向小绣间,便未见其人,先观其影。 但见窗户那桑皮棉纸上,一个女子坐在绣架后,发髻丰浓,侧脸小巧,颈项纤细,形状犹如一幅精致剪影。 赵玦素知原婉然干活来早去迟,尽心尽力,料到房中人是她,因窗纸上侧影轮廓秀美,不觉看住了,缓下脚步。 他一面走,一面见那屋里剪影一动不动,暗忖原婉然镇日刺绣,八成累了,正静坐养神。 屋里剪影却抬手探指,往绣架前那搁在画架上的油画隔空指点,分明研究入迷。 油画乃他亲手所绘,便轻易由原婉然抬手高度猜中她往画上哪块地儿比划。 她春葱般的食指此刻正朝画中女子脸上游移,先是眉毛,而后面颊,一忽儿又点在唇上…… 赵玦顿住脚。 不知怎地,目睹原婉然指尖虚划过自家画作,她往画中人脸上哪儿比,他自身头脸那处肌肤便钻出一丝丝轻痒。 他伫立原地,片刻未移,跟在他身后的赵忠问道:“主子可是身子不快?” 赵玦回神,“无事。” 赵忠觑向小绣间窗上身影,道:“韩赵娘子心眼实,干活认真,下工了,仍在鐕研刺绣。” 赵玦因此想起一事,道:“心眼实的人容易墨守成规。泰西油画不同大夏水墨,上回试绣,她按大夏绣画的老法来,成品其实不甚理想,选她不过矮子里面挑将军。倘若一直不得要领,不知变通,下死力气也是无用。” 他举步迈入小绣间,走到原婉然身旁时,原婉然却浑不似往日有礼,见人到来便离座招呼。 她自顾自坐在椅上,神情恍惚,嫣然展笑。 赵玦冷眼旁观。 这绣娘颜色端丽,待人和善,但谨守男女大防,偶尔微笑,总是拘礼客套。好似昙花含苞,重瓣紧收成梭,外人顶多隐约窥见它雪洁鲜嫩花色,见不着全副真容丰姿。 此时此刻,昙花开了。 她开颜展眉,巧笑倩兮,秀美的面庞卸下矜持防备,眉稍眼角流泄万千柔情。 不论这绣娘当下思想何事,必然与她丈夫相干。从前她教她那画师丈夫当街高抱,便是相似欢颜。 赵玦心头蔓出一缕阴沉森寒,姆指与食指又交互搓捻。 原婉然无端背脊发凉,蓦然回神,惊觉赵玦正在附近。 “赵买办。”她起身陪笑,眼角余光扫向角落火盆。 小绣间用炭有定数,此时火盆内木炭已燃尽,热气逸去,莫怪她身上觉得冷。 赵玦温颜道:“失礼了,因我来迟,耽搁韩赵娘子下工。” 原婉然忙说不打紧。 赵玦平日守时,不过偶然迟到一次罢了,更别说人家是大主顾大上司。 不过屋里暖意原本所剩无几,赵玦开门入室,冷风随之灌入,寒气大盛,原婉然不由略缩肩头,将手探入袖里。 可惜为了刺绣,她穿着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衫,袖口狭小,难以笼手取暖,只能略略伸指入袖,取个聊胜于无之意。 赵玦眼角瞥见原婉然这小动作,忍不住鄙薄。 他自幼所受教养从来要他谨记身分,复礼自持,纵然泰山崩于前也合该色不变,万不可失风度,减威仪。 眼下屋里不过冷了些,这村姑便缩手缩脚,一团小家子气。 虽则这般不以为然,他先前目睹原婉然欢色而生的那股阴寒反倒散去了。 他回复心平气和,检视原婉然这几日试绣成果,西域美人眼眸及眼周部分已然绣成,鼻子也绣好底色。 “眼睛有神了,肤色亦鲜活许多。”他品评道,乍见那绣像双眼便戡破窍要,“因为丝理(刺绣线条排列方向)和上回不同。上回韩赵娘子按常法刺绣,丝理并排,方向单一。” 原婉然和赵玦打过几次交道,察觉这人记性好,观察细腻,见他对一幅绣画的运针丝理都能记心,便不至于大惊小怪。 她答道:“是,按照大夏刺绣常法,规矩是刺绣成片物像时,丝理并排或并列,方向尽量一致。如此绣大夏丹青不成问题。但是泰西画讲究光影明暗和肌理走向,若以常法刺绣,显得板滞M.XTJIdIAn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