驾座上的赵野双臂环胸,与人客客气气聊天说话,但那张脸天生嘴角微微上扬,不笑时亦像笑,眼神深邃若有情意,绣娘们不分远近,眼睛都忽闪忽闪的。 原婉然微感异样,脚下跟着迟滞。 赵野似有感应,笔直朝她睇来,脸上展开一抹真正笑容。 “娘子。”他朗声唤道,跳下车撇下旁人走来。 原婉然心头那点疙瘩登时没了,欢喜淡淡地看着她家那口子,浑然未觉四周绣娘飕飕看来。 赵野青春正盛,尽管神色闲散,掩不住浑身生气勃勃;长腿高个子一下车走动,那抬头挺胸,从容不迫的仪态,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。 绣娘们的眼睛更亮了。 赵野全不把旁人眼光放在心上,走到原婉然跟前,低声问道:“累吗?” 原婉然摇头,几个绣娘笑了,笑声不怀好意,她一度疑心自家仪容哪里不妥当,旋即发现绣娘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后。 她回身,后方立了一位玫瑰红宽袖缎子长袄的绣娘,小脸高高昂起,神情泰然,如若不是脸色有几分铁青,真能叫人信服她的心境如脸上那般平静。 有绣娘笑道:“千金小姐,见了男人照样走不动道儿。”其他几人亦咯咯笑。 原婉然在旁按原话思量,大抵红衣绣娘盯着赵野不放,招致其他人笑话。认真理论,四下的绣娘个个见了赵野都走不动道儿,单拎红衣绣娘当众揭短,不过五十步笑百步。 那厢红衣绣娘扫了笑话她的人一遍,昂着下巴,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去。 原婉然初入绣坊干活,心神绷了一日,上车以后很快便觉得乏了。车上引枕毡垫俱是赵野另用自家之物铺设,色色干净整洁,原婉然放心倚在枕上,听着车轮转动,骡蹄答答,眼皮越来越沉。 恍惚间,她赫然回到绣坊门口,丈夫照旧驾车等在路边,一干莺莺燕燕围绕。 这回赵野并未发觉她的存在,同绣娘们闲扯,两下里你一言我一语,热络非常。 “相……”原婉然一度要唤人,半途吞声。 赵野与人有说有笑,似乎乐在其中,可会乐意她这时现身打岔? 原婉然默然留在原地,等待赵野像上一回留神到自己身上,然而凑近的绣娘越发多了,她给挤得退开几步。 “相公。”原婉然终于绷不住叫唤,赵野听不见,陷在女人里叁层外叁层的包围中,谈笑风生。 原婉然继续叫人,奋力挤入人群前行,怎奈人潮一波波涌来,把她挤出老远。没多久,赵野淹没在女人堆里,终于再不可见。 她打了个冷颤,睁眼惊醒过来。 车厢里动静稍大,赵野便即回身顾视,因问道:“气色不大对,你梦见什么了?” “你……”原婉然乍醒迷糊,便要道出梦境,临了留个心眼儿,思量着赵野与绣娘应酬并无逾矩处,自己记在心里,想在梦里,倒显得小肚鸡肠疑心病重。因而嗫嚅:“梦里人多,我们给冲散了。” 赵野端详他的小妻子顷刻,“那敢情好,”他笑道:“梦是反的。——过来。”说时,张开手臂。 原婉然缓缓挪近驾座,教丈夫一把搂过,抵在温暖结实的怀里,又听他认真道:“我就跟婉婉在一块儿,不走开。” 原婉然直觉赵野心知肚明自己疑虑,然而他的抚慰底下没有一丝轻慢。 她依在丈夫臂弯,一颗心暖暖的,如同蜡迎着焰火融化。 话虽如此,她终究没忘记光天化日两人行在路上,一会儿便轻轻挣开赵野端坐。拂理鬓发时,她瞥向路上,疑道:“相公,这儿是五福胡同?” “对,就快到家了。” 他们走过头了,原婉然暗忖,五福胡同在他们家所在的四喜胡同后头,来回绣坊无须经过这条路。 路旁一个婆子正跟货郎讨价还价,见了赵野,笑道:“赵官人,咱们胡同埋了宝贝,你都绕几圈啦?” 原婉然听说,等赵野跟那婆子打趣完了,问道:“相公,你一直在这附近转?” 赵野耸肩,“想让你多睡会儿,车停路边占道,那就绕路。” 原婉然对住丈夫的侧脸怔愣片刻,猛地往前一瞥,确定无来人,飞快抱一下他腰间又赶紧若无其事坐正。 赵野握住她搁在腿上的手看向前方,无声微笑。 黄昏下起雷雨,天光晦暗,夫妻两人便早早上床安置,一时未入睡,对面闲磕牙。 这日原婉然新进绣坊,有一肚子的话可说。 ?m.XTJIdIAN.cOm